跳到主要內容

自信:我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剛重看完《五星主廚快餐車》(Chef)。我想現在這個時間點看這部電影,對我而言是最適合的,因為我跟男主角一樣正在網路上被狂轟──大概也很少人會有這種經驗就是了,哈哈。我在網路上不是沒被罵過,但被罵到這麼慘還是第一次;人家說不紅才沒人罵,所以至少我可以欣慰一下,雖然幾天後就沒人記得這事情了吧。這篇文章是我寫作到現在,單周內流量最高的文章,這幾天在各媒體平台的流量總和已經超過60萬,謝謝所有支持我的人,也謝謝所有罵我的人。

《五星主廚快餐車》的主題,是自信。關於自信,我想說點故事。我一直不太有自信,因為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不知道我要去哪裡。這三件事情時常彼此牽連,這可能也彰顯了自我認知是多麼複雜的事情。我們的自信來自於對自我與對環境的理解,同時也來自於我們對環境的控制力。



但多數時候,我們對環境毫無控制力。佛教說放下我執,基督教說把自我交給上帝,其實都是在說這件事情:我們只能控制自己的努力以及情緒,但是無法控制結果與環境。這也就是自信這件事情最有趣的地方:徹底理解你不能控制什麼,甚至學習放棄,才是真正擁有自信的表現。

關於台灣,我想說的是,我們該放下對中國的執著。我們必須正視中國的威脅,但不應該執著於中國的好或者中國的不好。如果我們不先弄清楚自己是誰、不先弄清楚哪些事情我們作不到、不先弄清楚我們可能需要有所取捨,那麼台灣就會一直卡在這種缺乏自信的焦慮感當中。

事實上,台灣已經焦慮十年以上了,而且這股焦慮隨著中國全方位的實力強化而不斷提升。我寫過許多文章,關於台灣的好、台灣的不好,說到底,都是因為看到這股焦慮,所以我寫。我們可以有自信,這股自信必須要來自於我們對自我以及環境的理解,但我看到的是,台灣島上仍有許多人拼了命的用很空泛的語言在說:我們其實不錯喔,拒絕面對我們最本質的問題──

「我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這兩天許多人批評我的方式,無非是對這種焦慮被挑起的撫慰。但是台灣人真的需要有更多撫慰嗎?我要非常直接地說:這種空洞的撫慰不會替台灣帶來什麼真正的幫助。例如,你可以告訴我中國現在情況很差,但我會說:當這波全球性的景氣低潮過去之後,我們可以知道在這次重新洗牌中拿到許多關鍵優勢的中國,會是下次贏家。那這樣批評中國有意義嗎?我當然知道中國現在情況很糟,但重點是:我們會是下次全球景氣回溫之後的贏家嗎?我們想在什麼方面贏?我們現在作了什麼事情讓我們能贏?甚至是,我們即使不贏我們的假想敵們,我們能作出成績好讓我們自我滿足?

為什麼台灣這幾年喪失自信?

首先,過去的我們知道自己對環境是有控制力的。我們的科技業非常厲害、我們的環境發展正在進步、我們的政治正在民主化,特別是,我們有足夠的實力能夠抵擋中國的威脅。再者,我們對自己的認知無非就是,華人世界最自由民主又最開放富裕的美麗島嶼。但當時的我們始終沒有問自己一個問題:我們想要的未來長什麼樣子?我們要再多做些什麼才能達成這個想像?

我們的優勢,沒有長到讓我們可以想像這麼遠的事情;再加上我們的自信有很大一部分都卡在跟中國的比較上,所以在中國快速崛起之後,我們就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這就是台灣的自信問題。

回過頭來說說我自己。在這幾年的寫作生涯中,我得到了真正的自信。

我得承認,過去我的寫作追求嚴謹的結構以及推論,有一部分的原因跟我害怕可能寫得不夠完整而被罵;當然,另一部分的原因是,這樣的寫作風格是我的美學意識,我還是希望自己的文章有結實的結構。我自己很喜歡那篇被罵的文章,不是因為點閱率很高,而是因為寫作的過程簡直行雲流水毫無停滯,寫完之後也能有結實的結構,是一次非常棒的寫作經驗。當然,我沒多花時間把話說得清楚細膩,以至於還要多寫這篇文章來談自信,是有點可惜。

我有我的美學意識、有正在追求的目標,雖然寫作的過程中有許多次瓶頸以及轉折,但我都能順利突破。我知道現在的自己是比過去更好的人以及更好的寫手,即使全世界都批評我,我也不會因此迷失自我。我當然可以對著罵我的人怒吼:你們懂個屁!但我不會這麼作,因為這沒有意義。我希望我的每一次寫作都必須要基於某種願景而非恐懼、啟動防禦機制,或者討好群眾。這是我理解的自信,不管從國家標準或者個人標準看來,我都不會改變想法。

所以,我會持續提問:「我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影評]雲端情人(Her)──我們都寂寞

《雲端情人》(Her)是第八十六屆奧斯卡獎最多提名獎中相當獨特的存在,不同於主流商業片,非常具有獨立製片的色彩。本片為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自編自導的作品,個人風格極強;這類電影通常容易流於自溺,但史派克瓊斯卻成功地使這部電影超脫於一般小品。 圖、西奧多啟動了O.S.One,也開啟一趟特別的生命之旅。 精神與愛情、肉體與慾望、死亡與永生 所謂的好故事,就是讓讀者摸不到劇情接下來會怎樣發展,但當底牌掀開了之後卻又一切合乎邏輯與鋪陳。《雲端情人》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絕對名符其實。人與電腦相戀的情節設定並不讓人陌生,特別是許多日本動漫都有類似的情節;但《雲端情人》每一幕的鋪陳都讓觀眾感到新鮮。 《雲端情人》的第一幕開始於寂寞。單身已久的男主角西奧多(Theodore)是一位專職替人撰寫信件的上班族,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西奧多擁有非常特別的能力,只要看著寄信人與收信人的照片,透過細膩的表情與動作就能理解對方的情感,替寄信者寫出文情並茂的信件。西奧多傳遞他人的情感,卻壓抑自己的情感。西奧多寂寞,靠著隨機搜尋的電話性愛宣洩慾望,卻遇不到讓他有感覺的女聲,一段失敗的激情電愛瞬間變成黑色喜劇。寂寞的西奧多因著廣告購買了超智能的擬人作業系統O.S. One。西奧多專屬的O.S. One替自己取名為珊曼莎(Samantha),不僅聰明、充滿好奇心,而且還擁有人性。一場人與程式的愛情故事就此開展。

[影評]鳥人(Birdman)──不管有多鳥,你都是個人!

《鳥人》(Birdman)無疑地是2014年最受注目的電影,在金球獎獲得七項提名、兩座大獎,在奧斯卡獎中也榮獲九項提名,提名數為本年度之冠。從電影技術面看來,《鳥人》做了許多有趣的嘗試,這些嘗試對於大型電影獎例如奧斯卡而言相當討喜;從主題看來,本片討論的「自我認同」更是主流到不行。不管編劇與導演有心或者無意,《鳥人》都注定成為今年影展上的話題。 圖、男主角雷根在紐約街頭彷彿展開雙翼。這是預告片中最誤導觀眾的一幕。 設計精巧的超長鏡頭 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無疑地有盛大的野心。雖然這部電影採用的技術並不具太大實驗性,然而阿利安卓說故事的方式仍讓人相當驚喜──他幾乎不分鏡、幾乎全片一鏡到底,採取帶有高度流動性的長鏡頭處理完絕大多數劇情。當我們談到「長鏡頭」的時候,多數台灣觀眾可能最先想到的是蔡明亮與王家衛,一種偏向靜態的長鏡頭。例如當導演採用長鏡頭表現演員的情緒轉折時,只要把鏡頭對著演員,剩下的就是讓演員發揮控制各種臉部肌肉的技巧以傳遞情感。這種靜態的、強調演員臉部表情的長鏡頭並不罕見,演員能發揮高水準演技的內心戲,幾乎都得靠長鏡頭才得以實現。

彭明輝教授,您還是少談點經濟吧

兩年前我看彭明輝的部落格,從一年多以前我開始不看。我不知道彭教授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情,但他的文章越來越荒腔走板,幾乎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一個理工出身的教授對於國家現況之悲憤因此想提出更多有意義的經濟、社會與政治見解,其實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情;然而,如果不懂一項學問,卻自以為是高手地對其指指點點,理論、推論與結論都錯誤百出,我認為還是先潛心研究再發言,這才叫做「學者的態度」。彭教授對經濟學的錯誤認知與詮釋已經到了任何一個有辦法內化六學分普通經濟學課程的大學生都有辦法反駁的程度,這其實是非常誇張的事情; 他對經濟學的偏差理解,甚至不是什麼不同派系之間的差異,而是打從最基礎的知識建構就徹底錯誤 。 就以彭教授本月才發表的《 台灣人比韓國人更像奴隸 》來說好了,簡直是讓人看了下巴都要掉下來,完全是到了奇文共賞的水準。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彭教授過去可以寫出好文章,但這一年多以來的水準墮落到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一個不懂經濟學的人卻又濫用經濟學名義說自己想說的話 。 以這段全文最重要的理論論述為例:「 最極端的市場有兩種:完全競爭市場和完全壟斷市場,前者利潤等於零而工資極大化;後者工資極小化而利潤極大化;前者是亞當史密、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夢想國度(經濟意義下最自由而平等的國家),後者是經濟上的奴隸制度。 」從這段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彭教授完全不懂經濟學所謂「市場」概念。 經濟學所談的「市場」包含很多種「市場」,最基本的兩大市場就是「消費市場」跟「勞動市場」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 兩大市場都是在談企業與一般民眾的關係,但是民眾在此有兩種角色,第一是消費者,第二是勞工 。 就消費市場而言,廠商是供給方、消費者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小消費者利益最大;完全壟斷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最大消費者利益最小。 就勞動市場而言,勞工是供給方、廠商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大勞工利益會最小,完全壟斷市場中廠商利益最小勞工利益最大。換言之,彭教授說的「完全競爭市場利潤等於零工資極大化,完全壟斷市場工資極小化利潤極大化」,完全是把兩種市場混在一起所得到的結論──這個結論非但完全不是經濟學理論,同時也完全不符合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