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從行天宮薰香不再繚繞談起

行天宮宣布禁香一周以來,社會輿論可以說是峰迴路轉。最初先是肯定行天宮對環保作出的貢獻,直稱該區域空氣變好,認為這種因應時代變化的宗教改革是必然;接著是從宗教儀式與宗教本質相契合的觀點質疑行天宮的作法,並且認為廟宇與信徒所共構出的文化景觀本身也是信仰的重要環節;質疑聲浪更烈,有人提出了陰謀論,認為行天宮禁香與一殯遷移背後有政經勢力介入,主要動機是為了清理當地住戶、便於都更。最新發展是,除了廟方相關人士否定「宗教改革論」以外,行天宮更於9/1發表聲明,直指「都更論」純屬子虛烏有。事情發展至今已經進入一種信仰的階段──你相信哪個版本的故事,哪個故事就會成為你心中的「真實世界」。

讓我們先用行天宮的例子來看文化跟經濟的連結。許多人想到「經濟」的時候,總覺得那只是個政府家與學者口中虛無飄渺的詞彙,彷彿與庶民的日常生活無關。事實上,一切與物質相關的行為都隸屬經濟活動;更有趣的是,人類生活中的物質往往都有其精神性的意涵,這種精神與物質的相互結合,我們就稱之為文化。

從這個角度看來,行天宮禁香既是錯的也是對的。我們確實可能因為廟宇普遍禁香而徹底失去一種獨特的宗教風景,但是換個角度看來,假設一個宗教信仰失去儀式與風景就會因而式微,是否表示該宗教的精神意涵已經蕩然無存?我們只能說,所有的文化標誌都會隨時代而流轉,不管是物質改變了精神或者是精神改變了物質,總之事無恆理。對我而言,我當然懷念行天宮薰香裊裊、周邊小販沿街叫賣的熱鬧風景,但長期看來,信眾與遊客皆沉靜地雙掌合十、閉目默禱,或者也可能成為屬於行天宮,甚至是台灣傳統宗教的新風景。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重點是傳統宗教產業沒落。產業是某一種特定經濟行為的投射,例如餐飲業之於吃喝、出版業之於育樂;我們甚至能不斷更細膩地切分下去,看見人類更深層的需求,例如高級餐廳是我們與重要對象會晤時對於美好空間的渴望,小說源自於我們喜歡聽故事的本能。在台灣傳統宗教儀式中,焚香與燒金紙是一種人與神溝通的方式。我們相信繚繞的白煙會將我們的心願傳達天聽,因此製香業得以存在。問題是,這個需求會持續存在嗎?

過去以來,已經有太多傳統產業凋零。木屐被塑膠拖鞋取代、檜木澡盆被陶瓷浴缸取代、皮影戲偶被動畫取代、竹蜻蜓與陀螺先被遊戲機再被手機遊戲取代,那些不復存於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物質,其背後的產業都漸漸消失了。當然,這些精緻的工藝還在,但已經被通稱為「傳統文化產業」,只能被保存在特定的文化園區內,持續生產著少量早已脫離生活、只能勘以把玩的藝術品。事實是,即使我們拒絕接受某些美好的老事物開始消逝,想透過更多制度與規範維持傳統文化,也無法擋抗這種人類大規模經濟行為的轉換。

我們每一個當下都在「維持現狀」與「改變現狀」不斷拉扯並且做出選擇,馬車或者汽車、煤氣燈或者電線桿、風車或者核分裂,我們時常踏出一步便立穩腳跟,也時常踏出一步之後便縮回腳尖。歷史終會紀錄人類一連串接受與拒絕的過程,但當任何人想「議論」任何與文化相關的變革時,真的能輕易判斷對錯嗎?行天宮踏出了一步,接下來是進是退沒人說得準,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不論行天宮的動機是否基於政治性或者經濟性的考量,最終都會帶來政治性與經濟性的影響──這一切或許無關於陰謀,卻與人心向背有關。

延伸閱讀
落實環保 行天宮26日起心香代線香
行天宮禁香首日 空氣變好
行天宮不燒香的啟示:真想改革,人人都有權力,隨時都是好時機
「禁香令」害慘攤販》向行天宮要「工作權」,合理嗎?
行天宮禁燒香 還禁掉了什麼?
網評/都更陰謀? 行天宮禁香、一殯遷移的幕後真相…
我們都誤會行天宮了
禁香與建商勾結? 行天宮駁斥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影評]雲端情人(Her)──我們都寂寞

《雲端情人》(Her)是第八十六屆奧斯卡獎最多提名獎中相當獨特的存在,不同於主流商業片,非常具有獨立製片的色彩。本片為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自編自導的作品,個人風格極強;這類電影通常容易流於自溺,但史派克瓊斯卻成功地使這部電影超脫於一般小品。 圖、西奧多啟動了O.S.One,也開啟一趟特別的生命之旅。 精神與愛情、肉體與慾望、死亡與永生 所謂的好故事,就是讓讀者摸不到劇情接下來會怎樣發展,但當底牌掀開了之後卻又一切合乎邏輯與鋪陳。《雲端情人》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絕對名符其實。人與電腦相戀的情節設定並不讓人陌生,特別是許多日本動漫都有類似的情節;但《雲端情人》每一幕的鋪陳都讓觀眾感到新鮮。 《雲端情人》的第一幕開始於寂寞。單身已久的男主角西奧多(Theodore)是一位專職替人撰寫信件的上班族,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西奧多擁有非常特別的能力,只要看著寄信人與收信人的照片,透過細膩的表情與動作就能理解對方的情感,替寄信者寫出文情並茂的信件。西奧多傳遞他人的情感,卻壓抑自己的情感。西奧多寂寞,靠著隨機搜尋的電話性愛宣洩慾望,卻遇不到讓他有感覺的女聲,一段失敗的激情電愛瞬間變成黑色喜劇。寂寞的西奧多因著廣告購買了超智能的擬人作業系統O.S. One。西奧多專屬的O.S. One替自己取名為珊曼莎(Samantha),不僅聰明、充滿好奇心,而且還擁有人性。一場人與程式的愛情故事就此開展。

[影評]鳥人(Birdman)──不管有多鳥,你都是個人!

《鳥人》(Birdman)無疑地是2014年最受注目的電影,在金球獎獲得七項提名、兩座大獎,在奧斯卡獎中也榮獲九項提名,提名數為本年度之冠。從電影技術面看來,《鳥人》做了許多有趣的嘗試,這些嘗試對於大型電影獎例如奧斯卡而言相當討喜;從主題看來,本片討論的「自我認同」更是主流到不行。不管編劇與導演有心或者無意,《鳥人》都注定成為今年影展上的話題。 圖、男主角雷根在紐約街頭彷彿展開雙翼。這是預告片中最誤導觀眾的一幕。 設計精巧的超長鏡頭 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無疑地有盛大的野心。雖然這部電影採用的技術並不具太大實驗性,然而阿利安卓說故事的方式仍讓人相當驚喜──他幾乎不分鏡、幾乎全片一鏡到底,採取帶有高度流動性的長鏡頭處理完絕大多數劇情。當我們談到「長鏡頭」的時候,多數台灣觀眾可能最先想到的是蔡明亮與王家衛,一種偏向靜態的長鏡頭。例如當導演採用長鏡頭表現演員的情緒轉折時,只要把鏡頭對著演員,剩下的就是讓演員發揮控制各種臉部肌肉的技巧以傳遞情感。這種靜態的、強調演員臉部表情的長鏡頭並不罕見,演員能發揮高水準演技的內心戲,幾乎都得靠長鏡頭才得以實現。

彭明輝教授,您還是少談點經濟吧

兩年前我看彭明輝的部落格,從一年多以前我開始不看。我不知道彭教授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情,但他的文章越來越荒腔走板,幾乎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一個理工出身的教授對於國家現況之悲憤因此想提出更多有意義的經濟、社會與政治見解,其實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情;然而,如果不懂一項學問,卻自以為是高手地對其指指點點,理論、推論與結論都錯誤百出,我認為還是先潛心研究再發言,這才叫做「學者的態度」。彭教授對經濟學的錯誤認知與詮釋已經到了任何一個有辦法內化六學分普通經濟學課程的大學生都有辦法反駁的程度,這其實是非常誇張的事情; 他對經濟學的偏差理解,甚至不是什麼不同派系之間的差異,而是打從最基礎的知識建構就徹底錯誤 。 就以彭教授本月才發表的《 台灣人比韓國人更像奴隸 》來說好了,簡直是讓人看了下巴都要掉下來,完全是到了奇文共賞的水準。 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彭教授過去可以寫出好文章,但這一年多以來的水準墮落到這種程度,完全就是一個不懂經濟學的人卻又濫用經濟學名義說自己想說的話 。 以這段全文最重要的理論論述為例:「 最極端的市場有兩種:完全競爭市場和完全壟斷市場,前者利潤等於零而工資極大化;後者工資極小化而利潤極大化;前者是亞當史密、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的夢想國度(經濟意義下最自由而平等的國家),後者是經濟上的奴隸制度。 」從這段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彭教授完全不懂經濟學所謂「市場」概念。 經濟學所談的「市場」包含很多種「市場」,最基本的兩大市場就是「消費市場」跟「勞動市場」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 兩大市場都是在談企業與一般民眾的關係,但是民眾在此有兩種角色,第一是消費者,第二是勞工 。 就消費市場而言,廠商是供給方、消費者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小消費者利益最大;完全壟斷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最大消費者利益最小。 就勞動市場而言,勞工是供給方、廠商是需求方 ,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利益會最大勞工利益會最小,完全壟斷市場中廠商利益最小勞工利益最大。換言之,彭教授說的「完全競爭市場利潤等於零工資極大化,完全壟斷市場工資極小化利潤極大化」,完全是把兩種市場混在一起所得到的結論──這個結論非但完全不是經濟學理論,同時也完全不符合現況。